所知录

胖雨 《三秋书》

抗战au

正
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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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兄台鉴：

未闻手教，睽违思甚。今瞧了九月廿二的日子，本是不该动给你写信的念头的，战事频仍，兄书期月未至，着实心念。得闲午后，片刻风静，故而来信。

上封信依旧是没个正形，小学期毕，维瓦尔教授也回了第三大学。前几年总觉得我学的都是些无用之方、无非写写算算，知道这个电线要截多长灯会亮之类，这小半年却纯然学了些紧要的功夫。兄台须知战场唯通信一事最是难得难解，我所学若能用及，于南方战线也算大助。

写信同你商量归程，未得回复，自作主张买了船票。学校自然不放行，你纸那法兰西女人人高马大，全身金色汗毛倒竖，将我好好的行李箱子扣下。我唯一手提柳条箱，倒是死犟着脖子出了门。维瓦尔先生知道后找了我两次要做挽留。自然须谢了他好意，但这好意和情谊是阻挡不了决心的。

到了勒哈佛，居然走不动了。往来的商船一听我是归国学生，怎么也不肯捎带，船票往往又难买到，一来二去，消磨得人大似“福尔斯泰德”过后的街头汉。天气倒是转凉得快。冬寒而盛，其夏而归。先生常教赋我们的天之常理，寻那密密麻麻的脚注原是我不爱做的事，可坐论兴亡之理时却是兴奋得紧。当今若论天下之得失，也此必冬归夏末之理也。

举世曾知贤君能全其国、暴君不能全其国。记得刘先生所不然者，“凡天子之与亡若四时闻覆之理也，是故得天下者受命于天不得天下者以其无天命也，若谓以德久传于天下则唐虞三代何以亡哉，以力争天下则蚩尤共工何以败矣！”

你看古来暴君或有能存英国，搞得天命岂可以人力之及，说是自古天子之一与―亡理不可免，然而如今的天下是教我们看得明白了罢？

兄台奔波于家国事，可能未知我近来读了何书，虽战事紧了，我也需讲与你听的。毛先生的文章极好，兄台也是认得一二的。近来法社记者露娜，无意寄得一篇毛先生的《关于反对投降主义》，三民之说竟得新生，兄台从来是孙先生的拥趸，看看无妨。

　　 自然，这话并非也有指向。我知兄台最是顽固的，然其伪慝之人，亦有其不可用之用也。当世虽不明，皆曰可，然后使其崩柱折杗，浊流入户，嗅天下之恶，然后皆曰可，亦已晚乎？

休怨我无端起了这文人脾气，从那爱因斯坦麦克斯韦写的公式里头生生琢磨出些明士不明，则国颓，贤士不明，则国穷，智士不明，则国盗的道理。以颓蔽之体，穷盗之国，还怎么域四境，保国民？盼兄台眼需放清亮些。那些“名家”“上流”冠冕的救国道理，到头别是拿着我与兄台这样青年的血，去给自己的高脚杯擦洗才好。

日前继科兄托人捎了几册旧书，原是怕我生疏了文字，得闻一多先生只言片字，“留学之苦若非过来人孰知之?作中国人之苦若非留学孰知之?”弱国孑民，所感何其深也！观张兄书信，无非感慨前线情急，奈何民气松弛，期我能组织宣传队、募捐队，灌输些战时常识。留于外邦，岂贪生怕死，归来死丘园，又岂图想息影家园！若片刻悔，直教当日歃血盟空涂。此番回来，先归香港，设法北上。去岁兄血战徐州，许方二学兄舍命相救之德，振东犹未敢忘，恐逊谢薄礼，今必先赴二兄故里，后图会兄及尊师于南昌，前方或后方实际救亡工作若可相托，我幸也。

兄台与我，各长于异。番禺地暖，开千百年贸易之先，港口通商以来民俗民气多沦丧。与兄共事官学，得有大幸，见文脉所传，又受命于家法，亟理学新兴，我辈堪当此责。

学成以来，非无刻不尝思归，至于心肝肺腑，无不抓挠。滞勒哈佛数日，法郎花得潇洒，至今两袖空空，唯兄书数十，书箱两箧，“老刀”几散，归心怦然而已。

想求学燕园时，与兄把酒，叹那容先生草野遇明主，许身以死死不更。而每每对此支离破碎战局，横生无力之叹。我年纪小些，未尝有党派只见，只依稀能知继科兄着实确非你我昔日识得。方许二兄却是安稳，所幸王师敦促旭儿共尹兄甚紧，师门还得一二纯人。马龙学兄在我离别时已是校长助理，未知这些年又可平安？

曩者，你我之志唯有一支钢笔磨刀长江平踏荆楚斩断楼兰，问问如今，仍愿作“腰佩金印舞霜降，身到将相树大功”的男儿。也懂了济世治平，岂是那些人掌中作弄出来的！未得马革裹尸的一日，你我不妨共唱当年《彩云追月》。只是你别出太大声儿教那学声乐的姑娘大声关了钢琴盖子才好。

此则足矣？未足！

烽烟扰目，自不一一，兄台珍重，到底文士，将来若敌寇荡平，总还是要继续筛风弄月，好好念书的。蔡校长与刘师向来看好兄台心气文章，犹若江海滔天文气，有生之年再企一睹。否，则倾折文墨，勿复启苇。兄切勿再拟“拿命赌气”的举动，杀敌千方，未必死于是而必忠于是，与兄台说了好些遍的，故话不冗繁。

纵然万千愿心，只祝平安。

顺颂
秋祺

弟 振东 字
民国廿八年 九月廿二日 于勒哈佛港

旭儿前日抵法，已通了音讯，雅婶自是开心，望转致吾师。又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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胖雨原先同为莘莘，小胖因天资出众，赴外研修物化新学。后抗战爆发，一则投笔从戎，一则设法归国。各自救亡。历时三年，故谓三秋书。
这封信即写于归国前夕。